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一直以来,我在上网的时候非常注意自己的隐私,就像雪地里的狐狸用尾巴扫去脚印,总是小心翼翼清除掉自己在网上的痕迹,从来不会在网上透露一点个人信息,也很少在互联网上码字。考究起来,这个习惯可能来自于刚刚上互联网的时候,扑面而来太多所谓"反动"的东西,自己也会偶尔参与一些政治讨论,从小培养的怕官心理让我很注意在网上保护自己。

如今到了所谓四十而不惑的年纪,关于人生的思考又多了些心得,也有了些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感觉。于是乎逐渐看淡了个人隐私问题,网上注册授权变得随便,密码也采用简单好记的,更不用说经常更换密码了,博客分享什么的,也都把权限限制取消。这次开通QQ空间,并把阅读权限开通给所有人,可以说是转性了。 
这篇博文中,我想把自己关于"我是谁"的思考分享出来,应该会贻笑大方。如果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建议阅读爱因斯坦和薛定谔文集有关哲学、宗教和科学方面的内容。 
哲学回答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号称哲学三大难题,数千年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三个问题另一种表达形式为:我为何?我为何在此?我在此为何?不管有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我们都是在用生命来回答和践行。当我们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的时候,通常会求助于宗教。在科学与宗教交汇的地方,有一个叫做人择原理的理论,可以应付很多类似的世界本源难题。也许黑格尔的"存在即合理"理论正是人择理论的哲学版本。用这种风格来平息这些疑问:我在此的意义就是体现我是什么。也就是说,我即是问题。 
科学回答(摘自百度百科) 
个体对自我的觉察,或者说意识的形成来源于个体对外界环境刺激经由记忆和思想的反应。因此,在形成记忆之前的个体是不会有自我意识的。记忆是一切思想的基础,自我认识是个人在思想之上的对于环境的反应。当一个人的记忆和思想达到一定程度过后,比如出现了完全来自大脑的思维和想象力,个体的自我意识会更加强烈。这个我存在,我占有,我需要,我想的思想不断地经过思维和想象力加强个体对自我的认知,直到个体有机生命体的结束。故自我认知从大脑的记忆力开始起直到记忆力的消失,都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 
生物体边界
首先我是人,人是由细胞、组织、器官组成。我与别人不同是因为我有自己的细胞组织器官。可是单独取出一个细胞、一块组织、一件器官,你如何认定它是你的而不是别人的?我们知道,人体细胞每2.4年更新一代,更新后的我还是我吗?其实人体细胞之间是一种很松散的结构,细胞与细胞之间的边界非常清晰,把一个单独的细胞拿出来培养,与单细胞生物个体也没有特别的区别。黏菌是一种奇特的生物,在食物充足的时期,每个黏菌呈现单细胞生物形态;当食物匮乏时,分开生活的黏菌们聚集在一起,分工聚合形成一个长得很像蛞蝓的软趴趴的变形虫,四处游走爬行,吞噬细菌和微生物。蚁群是由分工明确的蚂蚁个体组成,从生物学角度来看,整个蚁群可以看做是一个生物体,只是构成这个生物体的功能单元的耦合度更低而已。反过来看,人体也可以认为是由大量单细胞生物聚合分工形成的,只是相对于黏菌和蚁群聚合度更高而已。正过来看,人类社会也可以与蚁群类比,可以视作一个松耦合的生物体,每个人是这个大型生物的一个功能单元。这样一来,作为生物个体的"我"的概念和边界都变得很模糊。 
生物信息边界
从生物体角度很难界定我的概念,那么从组装这个生物体的蓝图DNA来看呢?基因测序发现,人类基因数量比原先预期的要少很多,一个基因组只有大约2~3万个基因。如果用基因来界定"我"的概念明显是很荒谬的,首先人体染色体所承载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小,其次克隆和孪生现象说明两个不同的人是可以有相同的基因的。不过基因的确可以作为生理"我"的脱水式定义。现在来考察大脑。成人大脑中约有140~160亿神经元,每个神经元可以跟大约1万个邻居通过树突、轴突和神经末梢建立直接的空间拓扑结构。至于大脑是如何存储、处理和传播信息,现在的科学还不能像对基因那样给出明确的解释,但是普遍认为大脑中神经元的空间关联结构与信息存储、处理和传播有强相关性。纯粹从统计学角度看,大脑空间结构所能够容纳的信息量、信息处理模式和流动路径都是巨大的天文数字(数量级应该比宇宙中所有粒子数量大很多)。从大脑的能力和潜力看,是可以作为"我"的物质实体体现,其他器官都可以看做是可替换的支撑系统。但是且慢,根据科学研究,大脑中好像不止一个"我",大脑两半球可以完全切开,而不影响人的生存,就是所谓的裂脑人。从40年代起,胼胝体切除术一度成为药物无效癫痫病患者的常规手术。从60年代开始的实验让人们认为裂脑人具有两个精神,是两个人。除了大脑两半球可以切开外,作为人类精神、意志、思考和推理重要区域的前额叶,也一度为了治疗某些精神疾患而被切除。除了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被切除脑白质的人,一个医学界典型的病例"the American Crowbar Case"的病人Phineas P. Gage在额前叶损伤后虽然存活了下来,但是他的朋友们认为他已经不是从前的Gage了("no longer Gage")。而多重人格患者则更让人震惊,一个大脑内部可以同时容纳具备独立精神的多个"人"。根据这些实例和理论,"我"是由多个不同的"人"复合而成,或者说有些"人"由于在大脑内不具备表达能力而体现不出来,我能被感知和呈现出来的只是众多"我"中的一个。看来无论是用基因还是用大脑来界定"我"的概念,都是行不通的。 
精神边界
关于裂脑人实验的研究,在学术界有很多争议。有些科学家认为人只有一个统一的精神,精神的所有者是统一的有形躯体的人,而不是脑,更不是脑半球。可是怎么定义精神呢?通常会把人的意识、思维、理念、知识等无形而抽象的概念定义为精神,用于跟肉体物质区分。可以把精神分为两类,一类是静态组织的知识,另一类是动态的思维活动。 
先说知识边界,每个人通过学习、推理建立起自己的知识结构,通过语言文字及其他载体及传播媒介来传递、表达和存储知识。可以说知识在大脑神经网络中存储与在书本磁盘中存储并没有太大的不同,经过数千年建立起来的文明在文字及其他媒体记录中保存的知识正是人类共同的记忆,我们通过阅读和学习可以把这些知识部分的装入自己的大脑,使之成为自己精神的一部分,大脑中大部分的知识是通过对人类文明的学习而建立的;同样的,我们也通过写作、创作等活动把自己的知识共享给外部世界,成为人类文明的一部分。这样看来,从静态的知识记忆角度看个人知识已经与人类总体知识交融,边界已经很模糊。特别是互联网年代,由于知识共享的便捷性提高,让我们更加感觉到互联网和书本正是我们大脑的延伸。 
书本、磁盘等存储介质能够很好用于知识存储;无线电、互联网能够快速传播知识;电影、广播、电脑能够很好表达知识。相对静态的知识结构不依赖我们的大脑,有些方面电脑和互联网比我们的大脑做得更好。这让我想起《黑客帝国》这部电影。黑客帝国的一个设定是,计算机接替人类统治世界后,需要把人类当做一种电池,以人类的思维活动作为能源来驱动整个世界的运作。刚开始我对这个情节百思不得其解,一次在编写随机数生成器的时候灵感一现,感觉豁然开朗。原来计算机没有如同人类一样的自由意志,只能在限定的框架下用随机组合的方法进行创造性的活动,随着知识边界的扩大,这种误打误撞式的算法很难实现大的创新,这就需要人类几乎没有边界的自由意志和洞察力作为推动,来实现文明的持续发展,而不是原地踏步或者进入死循环;另一方面通过人类个体思维意识的差异化来弥补计算机世界趋同性的不足。在我们的世界里,需要用能量来驱动物质运动,而在计算机代码世界,则需要人类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来驱动。 
看来每个人独特的思维意识相对于其记忆与知识,能够更好体现"人"的个性。自我意识、自由意志让我们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体现出"我"与别人的不同。学术界通常采用镜子测试来检验自我认知能力。根据镜子测试及其他相关研究,婴儿在8个月前还没有萌发自我意识的,一周岁前后开始显示出主体"我"的认知,逐渐能够通过镜子测试。两周岁左右,婴儿开始具备客体"我"的认知能力,这是人类个体自我意识发展的第一次飞跃。从此以后,一个模模糊糊的"我"开始出现在这个世界。到了青春期,自我意识开始第二次飞跃,逐步形成清晰成熟的自我。对于本人来讲,我能够清晰感觉到在大学时期的这个第二次飞跃,开始了有自己真正独立的思考,不再盲从权威,迷信教条。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也真正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从我个人角度来看,上面的论述已经从表面上解决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两个问题。我即人类文明中某个思维活动单元,我是从婴儿开始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和观察过程中逐渐形成并成长起来的。"我"最重要的属性是直觉或者说洞察力,"我"最重要的体现是自由意志。人类这种自省与洞察力,主要是依赖个体思维能力,不能简单叠加来增强,也几乎不依赖思维运算速度。集群和运算速度正是计算机所擅长的。但是知识点的大突破往往是依赖个人的思维推理与直觉。这正是个体"我"的价值所在。因此,在对世界本质问题的思考方面,古今中外的大家先贤在很多看法上面是如此一致,让我们很难分辨说这些话的人是处于什么时代、什么地方。老庄的哲学与相对论及量子力学的想通经常让我感到震惊。陆九渊的一段话可以表达我现在要写的内容:"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亦莫不同也。"而"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所表达的理念与爱因斯坦和玻尔的理念又何其相似。 
有史以来,跟这三个问题相关的思辨文字可以说是汗牛充栋,我刚兴趣和接触到的只是九牛一毛,不过我还是认为物理学家们对这些问题的更加契合我心。对生命、人和意识论述最为系统的物理学家可能是薛定谔了。他曾先后写作了《生命是什么》,《科学与人文主义》,《大自然与希腊人》,《科学理论与人》,《心与物》,《我的世界观》和死后出版的《自然规律是什么》等哲学论著和文集。而爱因斯坦则没有专门就这些问题著述论说,而是散落在他的各种文字中。薛定谔对生命和"我"的思考与爱因斯坦大同小异,只是比爱因斯坦表述更为系统和详细,并在这些观点之上包装了比较多现代科学知识和概念,特别是对生物学和物理学知识的运用。爱因斯坦往往是在不经意间点破了人与宇宙的真谛,真是无招胜有招。爱因斯坦在1950年写了一封信,安慰一位父亲,Robert S. Marcus,他儿子刚刚因为脊髓灰质炎死去。在这短短四句话的信中,透漏出来他对"我"的洞察。一个小插曲是,本来爱因斯坦这段话只回答了,我是谁和我从哪里来的问题,可是居然有人故意加入了对我到哪里去的回答,并且广为流传,而爱因斯坦的原话反而很少有人看到。基于这段话的重要性,我在此都贴出来供大家参考。 
广泛流传的续貂版本: 
人是我们称之为宇宙的统一整体的一部分,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有限的一部分。对自我、思维和感情的体验都与世界的其他部分分割开来。这是一种意识的视觉错觉。这种错觉有如一种牢笼,使我们局限于个人的欲望,只对和我们最亲近的人才怀有温情。我们的任务应是扩大同情心,去拥抱所有的生命和自然界中美好的一切,把自己从这个牢笼中解放出来。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A human being is part of a whole, called by us the 'Universe,' a part limited in time and space. He experiences himself, his thoughts and feelings, as something separated from the rest—a kind of optical delusion of his consciousness. This delusion is a kind of prison for us, restricting us to our personal desires and to affection for a few persons nearest us. Our task must be to free ourselves from this prison by widening our circles of compassion to embrace all living creatures and the whole of nature in its beauty."
爱因斯坦的手写原件内容: 
"A human being is part of a whole, called by us the 'Universe,' a part limited in time and space. He experiences himself, his thoughts and feelings, as something separated from the rest—a kind of optical delusion of his consciousness. The striving to free oneself from this delusion is in the one issue of true religion. Not to nourish the delusion but to try to overcome it is the way to reach the attainable measure of peace of mind."
翻译:
人是我们称之为宇宙的统一整体的一部分,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有限的一部分。对自我、思维和感情的体验都与世界的其他部分分割开来。这是一种意识的视觉错觉。把自己从这种错觉中解脱出来,是一个真正的宗教需要面对和努力解决的问题。不沉溺于这种错觉,而是尝试去克服它,是让自己的心灵达到足够安宁的方法。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
狗尾续貂的人可能太不了解爱因斯坦了,爱因斯坦眼里的上帝是没有善恶的,"我无法想象一个会对自己的创造物加以赏罚的上帝,也无法想象它会有像在我们自己身上所体验到的那样一种意志。" 
爱因斯坦和薛定谔都表达了这样一种观点:没有什么自我是独立的。薛定谔是从生物体、文化、人格和环境角度认为特殊个体是整个人类的一个部分:"在每个自我的背后都拖着一条由肉体事件和作为整体的一个特殊部分的精神事件形成的长链,而且我就是这条长链的反应者和延续者。"。而爱因斯坦则直接认为人是整个宇宙的一部分。 
很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太多哥本哈根学派的大家们基于量子力学理论探讨人与生命的文字,我个人的观点更为倾向于量子力学层面对人的解释。无论陆九渊原意是要表达什么,"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说法深得吾心。进一步延续爱因斯坦的说法,一个人不仅仅是整个宇宙的一部分,他还是宇宙的全部。如同玻尔的互补原理所表述的那样:任何事物都有许多不同的侧面,对于同一研究对象,一方面承认了它的一些侧面就不得不放弃其另一些侧面,在这种意义上它们是"互斥"的;另一方面,那些另一些侧面却又不可完全废除的,因为在适当的条件下,人们还必须用到它们,在这种意义上说二者又是"互补"的。"我"即是被称之为宇宙的东西的一种体现,完备的"我"即是宇宙本身,我们无法描述一个完备的东西,因此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看,每个人所在的宇宙都是他作为观察者而创造出来的,没有被观察到的部分以波的形式弥散,无处不在。作为宏观观察着的人,大脑中建立的图景是量子态坍缩后的景象,而"我"正是用于观察理解这个宇宙的一种存在形式。其实爱因斯坦有一句话,隐晦的点明了"我"的本质:"关于这个世界最难以理解的就是它竟然是可以被理解的"。一个被自己理解的宇宙就是"我"。 
下面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到哪里去?不记得谁说过这样一句话:"请警惕每一个告诉你人生应该那里去的人"。爱因斯坦和薛定谔不会告诉你你应该到哪里去,他们至多会告诉你他们要到哪里去。既然这个问题的主语是"我",我就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我"的出现就是为了这种多样性而存在的,也正是"我"存在的最重要的意义。"对于一个人自身的存在,何者是有意义的,他自己并不知晓,并且,这一点肯定也不应该打扰其他人。一条鱼能对它终生畅游其中的水知道些什么?"这正是爱因斯坦的观点,也正是为什么爱因斯坦致Robert Marcus的信中没有那段续貂的狗尾的原因。在物理学的时空观里,时间和空间只是一种度量的参数和计算工具,并不是事物的本质。在爱因斯坦哀悼Michele Besso的信中写到: 
"现在,Besso先我一步离开了这个奇异的世界,不过这毫无意义。我们这些笃信物理学的人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区别,仅仅是个从未改变的假象罢了。"("Now Besso has departed from this strange world a little ahead of me. That means nothing. People like us, who believe in physics, know that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is only a stubbornly persistent illusion")。从物理学角度看,我就在那里,哪儿也不去。用诗人浪漫的笔触来表达的话就是: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 ---扎西拉姆·多多 
到此为止,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三个问题算是回答完毕了。既然爱因斯坦即薛定谔,薛定谔即"我",那么就用薛定谔比较系统的表述来结束这篇文字吧: 
    这样思索下去,你会忽然间悟出吠檀多学派的基本信念是非常有道理的。你叫做属于你自己的这种知识、情感和意志的统一,会在不久前某一时刻忽然从无到有,这是不可能的。毋宁说,这种知识、情感和意志本质上是永恒和不变的,在所有的人中(事实上在有感觉的万物中)在数量上都是一。但这不是说,你是永恒无限的是在的一个部分,或一个片断,或者是它的一个方面或变形,像斯宾诺莎的泛神论中讲的那样。因为那样说,我们将会碰到同样令人困惑的问题:这里哪一部分、哪一方面是你呢?客观上使你和其他部分区分开来的又是什么呢?不能这样说。你是一切的一切,而且所有其他有意识的东西也是如此,尽管从一般理智看来这似乎是不可想象的。因此你现在生活着的这个生命不仅仅是整个存在的一个片段,而是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全部,这是这个全部的构成并不是一目了然的。以我们所知,这也正是婆罗门先哲们所常讲的那个神圣而神秘,然而实际上又很简单明了的箴言"彼即汝"(Tat tvam asi)的意义。或者用另外的话来说,"我在东也在西,在下也在上,我是这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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